陆智昌这个名字被很多人记住,是因为三联书店老版的《陈寅恪集》。沉稳端庄的褐色底,封面上除了简约的著述信息,只有一副内敛却挺拔的题字:“独立之精神,自由之思想”。这十个字是陈先生祭王国维时所撰,也可视作先生自己毕生学术的精神气儿所在。当日社科类的书衣风尚,还讲含蓄,像范用先生那样,提笔勾几道影影绰绰的素描,是个意思就够。陆智昌大概是书衣裁制者中颇为少见的、敢于主动表达自家判断的人。据他回忆,陈寅恪先生的文稿,他抱回家看了几个月才最后锁定住这十个字。当然,你也不得不佩服他,目光如此精当,以致于十多年过后的今天,这十个字的名声已经不容小觑。
这是十多年前的旧事,而现在的陆智昌,仍旧能给我们带来一些意料之外的惊喜。
作家奥尔罕·帕慕克的演讲集《天真的和感伤的小说家》去年出版后,朋友们无一例外地对书衣赞誉有加。陆智昌撷出一只双头鸟的形象,成就了这本书几乎全部的封面语言。帕慕克的书名源于席勒的一篇论文,代表着两种写作方式的角力:一种是直面世界的率直表达,一种是反身向内的幽微独语,正是两者的冲突造就了作品的张力和魅力。这不正是一只双头鸟所面临的境遇吗?把玩陆智昌这部书,我看到的是一个设计师对素材的敏锐捕捉和果断表达,同时还有他对自己独到视角的自信与自得。
陆智昌裁制书衣是理智的,他总会在取舍的天平上保持微妙的平衡。近些年来,他的盛名使得他在三联、上海人民、广西师大等多家出版社频频有作品问世,也出现了一些失手之作。想在取舍的天平上起舞并不容易,稍不留神便会有“过犹不及”的局面。
以我的观感,广西师大新版的《马克斯·韦伯作品集》,便不尽如人意。这套书缩紧了开本,减轻了用纸,大概想要打破韦伯作品过去给人的高头讲章般的印象。但陆智昌又把封面弄到极简,只剩下了书名、作者与译者,排得还尤其肃整,像是给一个小姑娘穿上了成年人的衣帽,既失了灵巧又失了威仪。尤其当这套韦伯集成列地排在书架上时,我会觉得无比尴尬。不高不低的开本,晦暗不清的封面,还有它那叫人非常不习惯的轻,仿佛韦伯的学术贡献也就是那么的轻。
我所赞赏的陆智昌的作品,其实是他的单篇佳作;而现在的陆智昌,往往要成套成套大手笔地开工。这是书业的趋势,谁都概莫能外。但在这资本主义横行的时代,我尤其盼望这位“发达资本主义时代的抒情诗人”,能保持好自己的准心和恒心,在印刷机器的轰鸣中独领风骚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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